剑煮红颜

剑煮红颜

勖勉有加杂文2025-02-11 13:36:22
中和四年(公元884年)七月壬午日,艳阳高照下的成都府一扫绵绵秋雨浸沤出的霉气。大玄楼前列阵的士兵也似乎比往日更加精神,明晃晃的刀戟在阳光的照射下,看不出半点锈迹。楼前的门柱上难得挂起五色的彩旗,就在
中和四年(公元884年)七月壬午日,艳阳高照下的成都府一扫绵绵秋雨浸沤出的霉气。大玄楼前列阵的士兵也似乎比往日更加精神,明晃晃的刀戟在阳光的照射下,看不出半点锈迹。楼前的门柱上难得挂起五色的彩旗,就在这里将要迎接一场胜利的仪式,那是奄奄一息的大唐王朝回光返照的气象。
唐僖宗坐在殿前的龙椅上,端详着摆在眼前的几个莽汉的首级,以及后面几排跪着的二三十个美貌女子,露出得意的笑容。这个曾经霸占了他的皇位,把他赶出长安的黄巢,如今只剩下一颗永不瞑目的头颅,再也嚣张不起来了。唐僖宗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整个身体变得轻松许多。他开始把注意力转移到后排被俘虏的黄巢姬妾身上:“你们都是显贵人家的子女,世代接受国恩,为什么要屈从于曹贼?”跪在前面的一个女子“哼”了一声,回答道:“狂贼凶逆!大唐有百万军队,竟然守不住祖庙,全都逃到这巴蜀之地,只把我们这些可怜的弱女子留在长安任人践踏。现在陛下反倒责问我们为什么不抗拒贼寇,我倒要问一下朝中这些公卿将帅们,我们拿什么来抵抗?”
一句反问掷地有声,令朝堂上下面面相觑。原本还洋洋得意的唐僖宗脸色霎时变得阴沉了,他不仅恼怒一个犯妇敢公然顶撞自己,更恼怒于她的直言反驳戳伤了他作为帝王的自尊。原本想通过问责与惩罚这些女人来发泄自己在战争失意中积攒的怨气,并以此向臣民们展示一下朝廷的威风,没料到反成了自取其辱。事态至此,已经不是不杀不足以泄愤,而是必须杀鸡儆猴来维持这个本就十分脆弱的统治秩序。于是刀削白骨,剑煮红颜,一颗颗云鬓松垮、花容失色的脑袋成为了男权政治斗争的祭品。
“妾身幸得全刀锯,不敢踟蹰久回顾。旋梳蝉鬓逐军行,强展蛾眉出门去。旧里从兹不得归,六亲自此无寻处。一从陷贼经三载,终日惊忧心胆碎。”(韦庄《秦妇吟》)这些女子在长安沦陷时,没能被朝廷的军队保护出城,却在长安收复后被押送到成都接受死刑。曾经担惊受怕的心灵还渴望着解脱,如今反变得心灰意冷;曾经忍辱负重的身体还能够保全,如今却成了身首异处。这听起来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悲!可笑的是男人们在外面斗不过别人,只会回家打自己的妻女;可悲的是女人们委曲求全地活下来了,却要承担不忠不贞的罪名。

不仅在唐朝,在中国任何一个男权专制的朝代,这样的故事情节总是以不同的版本在上演。因为男性主宰的朝廷把控了国家的统治权、百姓的生存权、舆论的发布权,一旦自己的权威受到挑战、威胁,甚至被击垮时,他们会动用各种权力,调配各种资源来缓解或弥补。而女人恰恰是一种屡试不爽的资源。
女娲造人时把泥土捏成男人和女人两种,目的是要让所创造的人类能够自己造人,从此生生不息。所以男人与女人的阴阳调和,是社会持续发展的根基。当男人统治社会时,女人便自然而然地成为被统治的附庸。从母系氏族瓦解之后到中华民国成立之前,几千年的中华民族都是这样延续过来的。即使是在武周时代,也只能算是武则天个人的权力反转,还称不上是女人统治了社会。因为国家运转机制和社会管理秩序,依旧是延续男权统治的那一套。
当男权统治出现危机时,女性角色就开始粉墨登场了。无论是导演的刻意编排,还是宣传的大肆渲染,总之这个女人势必成为历史看客的目光焦点,以至于把他们的视线从狼狈不堪的男人身上移开。人们或称赞她,或咒骂她,或津津乐道地八卦着她,似乎她就是这幕舞台剧的主角。光鲜靓丽的形象包装与大悲大喜的情绪铺陈,让人们忽略了幕后推手的真实用意。
实际上作为男权统治的傀儡,这些女性角色无不被设定为依附于男人而存在——或是衬托英雄高大,柔化雄性霸气的锦上花,比如虞姬和红拂;或是以美色周旋于政治权谋中的棋盘子,比如西施和貂蝉;或是成为缓和民族矛盾,平息边疆战火的润滑剂,比如王昭君和文成公主;或是充当昏庸帝王丧权辱国的替罪羊,比如苏妲己和褒姒。为了给荒淫无道的亡国之君找一个不那么让人恨之入骨的理由,编剧和导演们甚至不惜妖魔化帝王身边的这些女人。于是妲己变成千年狐精附体,褒姒成为一个不会笑的冰美人。所幸的是,这样的人物设定虽然扭曲了史实,却给中国文学贡献了经典的素材。
想象一下,在暮霭沉沉的骊山顶上,烽火台燃起的熊熊篝火烧红了天际,仿佛夕阳就在眼前落下,一伸手就能烫到皮肤。一个轮廓精致的侧面剪影印在其中,她仰天长笑,飘散的长发随着烈焰蒸腾。那清亮而狂野的笑声,甚至吞噬了山顶呼啸的火苗,压制住山脚纷乱的马蹄。千金难买的褒姒一笑,就在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令各路兵马在“狼来了”的儿戏中愤然撤退时出现了,而且笑得让人心惊肉跳。好像褒姒这二十年来克制的笑声,只为了在这一刻集中爆发。直到烽火渐渐熄灭,一切才如夜色般归于平静。只是等到骊山烽火再次点燃时,褒姒没有再露出一丝笑容,各地诸侯也没有再增援一兵一卒。周幽王被攻入镐京(今西安市长安区)的西夷犬戎击毙,西周灭亡。褒姒这一笑才是真正的“倾国倾城”,而她自己也在倾巢之下摔得粉身碎骨。
“千金一笑”从此作为描述男人博取美人欢心的成语,出现在历朝历代的文学作品中。人们用它来赞美女人的绝世出尘,鼓励男人的良苦用心,全然忽略了它背后那笔残酷的历史血债。后宫的女人们甚至抱怨皇帝不如周幽王那样体贴女人的心思,唐太宗的徐贤妃就曾写诗表达了自己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不满:“朝来临镜台,妆罢暂裴回。千金始一笑,一召讵能来?”(《进太宗》)当然这样的情形不会发生在盛宠的妃嫔身上,比如唐玄宗的杨贵妃。

骊山脚下又一次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不过烽火台上并没有狼烟四起,倒是依山而建华清宫从山脚到山顶的宫门顺次被层层打开,一骑快马踏着滚滚红尘飞驰而入,畅通无阻。没人知道是哪里传来的战讯或捷报,只有杨玉环心领神会地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过华清宫?其一(杜牧)
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为了能让爱妃尝到岭南新鲜的荔枝,李隆基不惜动用驿马日夜兼程地运送。“十里一置飞尘灰,五里一堠兵火催”,那架势堪比传送十万火急的军情。累倒的马匹和摔死的驿卒交错着躺在路边的坑里,可谓“宫中美人一破颜,惊尘溅血流千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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