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故人的柴扉
闻歌一路上都在心里和自己热聊小娟的故事,她环顾四周,全是木讷漠然的旅客,没有人朝她看一眼,也没有人在意她呼之欲出的倾诉欲,要是在村里就好了,跟采莲妈一唠就是大半天,活计不停,说笑不止。说说小娟——她念
闻歌一路上都在心里和自己热聊小娟的故事,她环顾四周,全是木讷漠然的旅客,没有人朝她看一眼,也没有人在意她呼之欲出的倾诉欲,要是在村里就好了,跟采莲妈一唠就是大半天,活计不停,说笑不止。说说小娟——她念念不忘的、如今在城里作官的小娟邀她作客了。去市里的路走过无数,卖苹果卖核桃零七八碎的事时常进城,但今天却与往日不同,这条平坦的大道直通欢乐的记忆谷,直抵清纯年少好时光。三十年斗转星移,她何曾忘记过这个最要好的伙伴。往事,像颜色形状各异的鹅卵石和细密的流沙,铺满了心灵的河床,岁月没有冲刷掉它们,波光粼粼之下,有最纯洁的友谊等她打捞。
小娟和她同岁,如今也是大姑娘的妈妈了。这是闻歌从电话和同学口口相传中知道的。她变成什么样子了?闻歌在心里反复的描摹揣测朋友的模样。当年满脸青春痘、瘦俏颀长的少女,如今会不会像自己一样发福。不会的不会的,小娟妈妈不胖,女儿不都像妈妈吗?
还是那么喜欢吃鸡蛋吗?闻歌摸摸放在腿面上的方便面箱子,里面装满了她精挑细选出来的百十个鸡蛋,没有一颗超过三天,她家鸡多,采莲家也不少。其他用饲料喂养的鸡蛋她还看不上呢。
又忆当年。
小娟把一枚五分钱硬币“啪”的拍在饭桌上,“我就剩这些零花钱了!”妈妈将四毛钱放在桌上,忙不不迭的说:“有呢有呢。”她不抬头,自顾埋头吃饭。闻歌心里无比艳羡,老天,五分钱还嫌少?五分钱可以买五颗水果糖呢,四毛钱更不得了了,买的糖可以把上衣和裤兜装满,八分钱一个算书本,一个铅笔五分钱。五分钱可以打一斤醋,一斤肉才三毛五,闻歌家去年喂的猪膘厚,过年杀了肉拉到集市,斤价飙到了三毛八,母亲高兴的说:这猪有我闻歌拾草的功劳,过年给我娃奖一块钱。闻歌没要,她心疼父母,更知道自家日子的艰难。她在心里换算那四十五颗糖。攥紧又松开空空的手心,在裤兜里擦拭凭空感觉来的虚妄的甜蜜和幸福。小娟面无表情,把筷子撂到桌子上,回身背上书包,冷然出门,没看钱,也没看她妈。闻歌回头看看,为她失望担心,“你嫌少不拿,你妈收回去不就全没了吗?”这是她心里想的,没说出来。也许她们母女因为其他事呕了气呢。不能劝,小娟的脾气倔,她想开了就没事了,越劝反倒越气,火上浇油,弄不好还会拿闻歌出气。小娟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的独生女,娇生惯养自不必说,固执己见也是了得。比如,她认定矿部后坡上的麦子是专为兔子种植的,和每天吃的馒头面条无关。她有一对雪团儿似的白兔,养在窗台底下编的精巧的铁丝笼里,高兴的时候,小娟会去麦地里揪一把青嫩的青苗回来喂她的宝贝,她惊叹谁种这么多麦苗,可以养多少只兔子啊。那时,她已经是一个十一岁的五年级学生了,身体、心智发育正常,个头有一米五高。“面粉是粮站造出来的。”她理直气壮不容置疑。闻歌颇费口舌的解释来龙去脉,她就是不信。只有在这一点上,闻歌觉得小娟愚蠢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其实麦田离她家不远,二三里路程,站在院里就能看见一台一台的梯田,她完全、也应该看到农人们春种夏收,麦子怎么发芽生长拔节灌浆成熟,如果愿意多走十分钟路,就能在大场里看到黄灿灿的麦棵被晾晒、碾压、扬场、过筛,最后卷成一堆堆干干净净的麦粒归仓入库,要是再胆大些,不怕海洋家的狗,还能看到麦粒从电磨子顶上倒进去,白面从“哐哐哐”的机器下面抖落下来,最后出来的,是粗糙的麸皮,人不吃,喂猪喂鸡。其实,即使不亲眼所见,麦子和麦苗常识性的关系很神秘很玄奥吗?
小娟捏着一撮青嫩的麦苗喂兔子的时候,闻歌最喜欢看她柔荑如玉的纤纤手指,后来在《孔雀东南飞》里读到描写刘兰芝水葱般的手指时,闻歌认为那是写小娟的。闻歌更心疼那些麦苗,她知道父母乡亲怎样一年到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苦劳作。可她没勇气阻止她,她肯定自己也阻止不了她,小娟对自己主观认识的自负向来无人瓦解。真拧上劲儿的时候,凶神一样让学生闻声丧胆的数学老师拿她也没办法,叫她起立回答问题,她理都不理,眼皮都不抬一下。还有一个原因,闻歌吃过她的糖和馍,一毛钱十个、甜入骨髓的水果糖和白的两手掬捧舍不得掉渣的白馍。吃人的嘴软啊,悖逆她的话,让她不开心的话,闻歌说不出口。
每天早上上学,闻歌都会多绕一小半的路和小娟同行,等她吃完煮鸡蛋豆浆油饼和大头菜后一起去学。小娟把上学叫去学。她常常为油饼发脾气,说是机关灶上头天剩下的烂东西。闻到鸡蛋的香味,闻歌觉得舌蕾和上下颚有口水层层泌出,她埋怨自己过分发达的条件反射,暗暗劝阻它们不可包藏祸心、不可贪馋卑贱,不可猥琐没出息。大头菜黑紫紫的切成细丝,拌了芫荽和香油,她觉得那是一幅画。豆浆闻歌不稀罕。有年腊月二十三,家里磨豆腐,她吃了大半碗没点熟的豆腐脑,半生的豆腥气害得她上吐下泻,恶心了半辈子,从此立誓与豆子永不相见。誓言是用来明志或者背叛的,闻歌选择了后者,她现在爱吃清水煮豆腐,蘸着辣子水吃。
和小娟一路的时候,闻歌会自惭形秽妄自菲薄,也会暗自狡黠。心说,那鸡蛋说不定就是我们家大黄姊妹几个下的。每天用镰刀状的长把木棍从鸡窝里小心的搂出来,攒在一个肚圆口小的瓦罐里,口上坐一粗瓷白碗,老鼠钻不进去偷窃不成。闻歌曾在夜半三更被父亲悄悄唤醒,爬在炕楞上看两只老鼠合力搬运一只鸡蛋,一个仰卧抱蛋,一个咬着它尾巴往后托,鸡蛋很金贵,但碰上趣事更难得,父亲在鼠兄弟汗流浃背大功即将告成之际,大喝一声,顿时,俩小子如雷击顶仓皇逃遁,鸡蛋在鼠洞口轱轱辘辘的转,它又回到了我们手中。也有过在房后的炕洞里发现批量的鸡蛋,那是暗怀鬼胎企图转移私产的老灰所为。实际上侵权的是我们,但话说回来,粮食和饲料是我们的,作为报恩,蛋,理所当然归我们所有,这算半个强盗逻辑。有什么办法,谁让你只会下单抱窝不会读书学习养鸡养猪种田打猎呢?可是老灰哪有我妈聪明呢,任它狡鸡三窟,也难逃我妈法眼:十只母鸡每天下八到九个蛋,长期出货不足,必有隐情和疏漏,严密核查证据确凿之下,老灰只有“哥哥哥哥”的供认不讳了。接下来,她还得认卖儿卖女的命,鸡蛋是当年农家货币来源的主渠道,顾不得心存慈悲,慈悲是富人与和尚尼姑们的事,穷人不伤天不害理不作恶就是悲天悯人了。闻歌家的标准拍缝纫机,过年的新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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