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昊同我说，若有事找他，只需燃起炉中的海息香。任路途遥远，事务繁多他也会顷刻即至。可我一次也没有用过。
初识少昊时，他正驾着天帝的龙车载日而过，身后熊熊的火球也挡不住他身上的光芒万丈。眉目清秀，却不怒而威。
彼时，我不过是东海里一只小小的鲛，正是蜕鳞之际，不防选错了歇息地方，正在那大火球的途经之地。瞬间，全身的水气皆被夺去，眼见就一命归西呜呼哀哉了，却见少昊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他将手向我一伸，掌中结出一个晶亮的六芒星阵把我包了进去，又单手引来远远天河的水滋润着我，这才觉得好过了些。
天河水果然不同凡物，他眼睁睁看我慢慢从一尾鱼化成了人类妙龄女子的样，愣了半晌才说：“原来不是鱼，是鲛。”我和蔼地笑笑，说：“我这赤身的样，你可是看够了？”他大悟，转过头以拳遮唇咳了一声道：“这里不适你呆，你随我送了太阳去合虚山，再将你带回东海。”我应了。
实则，我也不知怎么出这芒星阵。
又犹豫着知恩也当图报，做鲛，不能没有尊严。我寻思着，不如我也学学警幻她家绛珠姑娘一般，还他一生的泪？想想又不行，都怪我那古怪的体质——我一哭，没有泪，全成了珠子。
但我东阿鲛如此聪明的鲛，又岂会被这难倒？我送了他一件鲛珠玄丝织成的袍子。白净柔滑，更衬得他仙气飘飘。人类神仙都管它叫“鲛绡”
我告诉他，这绡最主要的就是鲛珠，用灵力养着，可同蚕一样抽丝。这歹说，也算还了泪。我还告诉他，鲛人难哭，但若掐着鱼尾分叉尖尖上，自然泪留不止，这才够做成袍子。
他闻言，抚着我的颊问：“你哭了多久？”我颇淡定地拍他的肩：“甭怕，我掐的是隔壁东鳞的尾巴。”他的手立刻僵了，紧紧抓着衣不松手，半晌才摸摸我的脸，轻轻地说：“下次……不要这样了。”
可他等不到下次了。
之前他为了救我。龙车停了太久，以至下界干旱数月，民不聊生。有命的，纷纷背井离乡；无命的，都生生死在土地。少昊被震怒的天帝刑罚，几乎神魂俱灭。
知道消息后，我哭出了一颗最大最美的鲛珠。可有什么用呢？我怎知，我们这一段交往，无形里竟造成了那么多的劫数，那么多的杀戮。我知道我挽不回什么，但救他一个，我当是能够的。
东鳞在我对他说我快死了那一段故事时，曾对我笑言：“你若真生命垂危，我就哭一颗最大最美的鲛珠，拿自己的命换你的。”现在，最大最美的鲛珠在我这里。我想，我也可以换他的。只是他醒来后见不到阿鲛，也会难过吗？
我将胸前佩的那颗血红的鲛珠同他的神识遥遥相连，把灵力输入珠内。眼见得红芒闪耀中，西方的太白星由暗渐亮，而我再不能维持人形，趴在石上，鱼尾也露了出来，越来越透明。
我燃起了海息香。
少昊，你会来的吧。来看看我，阿鲛其实很漂亮的。
我还不了你泪，只能把自己化做最纯净的水，尽数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