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里是一条古旧的老街，从东到西，绵延数百米，不算太宽大概有七八米。路面是坑洼不平的青石板，高低错落，遇到雨天，断层处积着一汪黑水，人踩过，哗啦溅到裤腿上。
老街的年龄没有准确的记载，据这里最为年长的老婆婆张王氏说，从她出生就有这条老街，她今年九十岁，可见，老街该有百岁以上。
老街两旁是猩红色的门楼及店家，一律深宅大院、飞檐翘角的唬人，仿佛那里走出的男人都是扛着自制土枪、一路小跑投身革命的，走出的女人都是素面朝天、穿着月白对襟衣衫、裤腿宽大的，手扶着门框目送远行的郎，柔情款款，一只翠玉的绿镯突然从手腕处跌落，卡在白晳的藕臂底端。
老街可能以前热闹过，也可能冷寂，这些都没有什么人会记得，人是一代一代的更迭交替，时间和空间轮流着旋转，只有这条古旧的街和街上古旧的老房子依然站立，风雨多年不变，只是些许苍老。

苏无眠踩着雨后的青石板，一步一步向前走，他不时地向两旁张望。这条街，从前没有来过，青破残照的，为什么要选在这里。
电话响了，是紫衣。
喂，找到了没有？
没有，我还在找。苏无眠有点小情绪地说，你到底在哪里啊？
看到两扇高高的黑色大门没有？就在一棵银杏树的边上。紫衣说。
嗯，看到了。
我在大门右面的店里面。
哦。

这是一家茶庄，名叫“绿袖”，有一架干竹搭成的雨篷，旧的灰色，装帧在门口，右旁立着一尊青石狮，一样古旧，铃铛般的双眼怒瞪着。
紫衣坐在里面手捧一杯茶，茶是新茶，浓绿的，冒着清香。
他还是那个样子，白嫩嫩的一张脸，头发稀拉拉毛毛糟糟的，眼睛有点肿，而且眼底多了一颗泪痣，想必是经历过什么刻骨铭心的事情。
你总算回来了。苏无眠说。
紫衣笑着拉苏无眠坐下。你胖了，他说。
没有的事。苏说，人人都说我瘦了，就你说我胖。
明明是胖了。
是你眼睛变小了，所以看我胖。苏不依不饶。
在外面看得东西多，怎么会把眼睛看小了。紫衣说。
身穿唐服的服务员过来添一个杯子，帮苏无眠也倒了杯茶。
茶庄里还有零星几位客人，都是悠闲的模样，后面小方台上，一个穿着白裙的少女正弹着古筝曲，声音呤呤如泉水般清脆，春江曲还是什么，迷迷朦朦的。
怎么会选这种地方？苏问。
这种地方才有情调。紫端起茶呷了一口说，在国外就想这种情调，唉，还是中国好。
别得了便宜卖乖吧。苏说，人人都想出国，哪个像你这样还想回来的。
国外也不是那么好的。紫说。
苏说，想想倒也是，人生地不熟的，跟我初来上海时候差不多。
紫说，是啊，很苦的。
三年了吧？
三年了。

2、

三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光阴白驹过隙般一晃而过。当时身在时间的里面，总想着日子会是慢慢的，也的确是慢的，可转眼的工夫，两个人又坐在这样古旧的茶庄里回忆过去了。
以前他们两个是很好的朋友，都住在老西门附近旧式的公寓楼里面。紫是上海人，而苏是浙江人，苏的外婆是上海人，苏上学就住在外婆家。外婆家与紫家是楼上楼下，所以他们常常碰面，一起上学放学，周末去郊外游玩。
就像所有少年时期的知心朋友一样，苏和紫非常要好，有时候会给对方买些小礼物，也会向对方诉说心事。苏回浙江的时候，紫很想他，还写了一封长长的信，但没有苏的地址，一直压在抽屉里，后来苏来上海了，紫就把这封信交给他，苏一边看一边笑，紫后悔了，追在后面讨要这封信，两个人欢快的笑声回响在小弄堂的深处。
后来他们都考上大学，但不是同一所。一个同济，一个交大，均是名校。
因为各方面的原因，学习和生活不在同一个圈子，两个人又都住校，关系就渐渐冷淡了下来。信和电话都少了，到最后，两人回家取东西，偶尔碰到面，就只剩下冰冷客套的寒暄。
有一次，苏在学校生了病，不想和外婆讲，因为外婆年纪大了，父母又在浙江，于是，他想到了紫。
喂，你还好吗？苏拨通了紫宿舍的电话。
啊……紫想了一会儿才叫，是苏无眠啊，我挺好的啊，你怎么打电话来了。
喂，我病了，你能来接我回家吗？我有一些东西要拿。
什么时候呢？
今天晚上。
好的，你在哪个校区？
……
紫叫了一辆大众出租车，把苏和苏的东西都塞了进去，他自己也坐了进去。
一路上两个人就叽叽喳喳地聊了起来，越聊越开心，竟然都过了家门。
后来，两个人又开始频繁的来往了，休息天和放假，苏和紫都会相约去逛街。
他们像一对情侣一样出入，别人都是男女朋友一起，他们却不管，照样一起买东西、吃零食和看电影。
时间一长，苏便和紫说起了心中的秘密。

真的吗？你确定吗？紫问。
是的，我都试着改变了，可不行。苏说。
真的对女生不敢兴趣？
唔，我想是的。
这可难办了，你父母肯定会管的。
那也没办法，管也管不回来的。
哦，好麻烦。
是的。

我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子。苏说。
谁呀？紫问。
我们班上的。
哦，好看吗？
很帅的，非常帅的，是体育部的。

你怎么不找女朋友呀？苏问。
我……紫支支吾吾。
你什么呀，我不喜欢女生，难道你也不喜欢啊？
我……
你什么呀？
我……我也不喜欢女生。
什么？真的啊？你确定吗？
是的，我确定。

阳光灿烂的午后，两个人懒懒地躺在公园的草坪上，四周是泛着清香味的绿草，头顶是瓦蓝的天空，云彩丝棉般横在天中间，没有大群的鸟，只有飞机划过的长长的棉布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