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时候景星还是个连金翎鸟都看不住的少年，他就已经认识了楚天。
那时候楚天还是在同行中虽年少但闻名遐迩的毁灭梦境师，林语和夜宇的好搭档，瞳孔像后院盛开的一片紫藤，锁骨链的吊坠是烟雨般朦胧的蓝水晶。
那时候他们几个都喜欢逗看起来傻不啦叽但长着拉风的黑白双翼的艾德，那只蠢蠢的金翎鸟。
那时候。
景星没来由地苦笑了一下，推了推眼镜夹着书本起身离开座位。风把新叶的芽胞吹落，在地上覆满玉白的一层。

那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景星踏着大理石铺成的长廊走向课室，常青的爬山虎从垂廊上蜿蜒盘旋而下，透进一室浓郁的绿。
很久以前了。
但是景星一直记得林语的死，一直记得，深刻得像刀刃留下的伤疤。
那时候楚天怀里躺着已经毫无声息逐渐冰冷的林语，声嘶力竭地朝景星大吼，瞳孔是冰山的湛蓝和藤花的紫。
“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我已经尽力了！我以为你会帮我的！”
“这是命运，我无能为力。”
“收起你那套理论！滚！”
楚天用尽全力喊出那个字眼，全身因为过度悲伤而轻微颤抖，手指关节泛着青色，嘴唇被咬出一条血线。
景星默默看着楚天坐在地上，头深深埋在林语的脖颈里，肩膀抽搐。他不知道是不是应该上前安慰。艾德用毛茸茸的头蹭了蹭景星的脸颊，翅膀笼上主人的脊背。
“走吧。”过了许久景星垂下眼帘盖住金眸，披风扫过一地狼藉。


【二】

景星真的滚了，而且滚得特别远。
旧金山的阳光非常充裕，加大伯克利分校的文理学院一如人们的评价一般优秀。本科、硕士、硕士研究生，景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像行星的运行，一圈一圈地环绕轨道，枯燥无味。
景星也不知道最终毕业以后到底要去哪里，他读的艺术史系看上去非常难找工作，史塔克导师建议他可以选择做老师或者继续从事更深一级的研究。
回国，还是待在这里。毕业将近，署名第一作者的论文已经交上去了，但景星依然不知道接下来要干嘛。
算了，毕业了再说。

景星困倦地睁开眼打量四周，睡眼惺忪地望着盖在胸前的书。
……就说不要一边听歌一边看书，一定会睡着的。
“Weliveincitiesyou‘llneverseeonscreen,
Notverypretty,butwesureknowhowtorunfree.”
低沉的女音从耳机里传出，彻底把景星弄醒了。iPod调成了随机播放模式，醒来的时候正在放Lorde的《Team》。
“Livinginruinsofthepalacewithinmydreams,
Andyouknow,we‘reoneachother‘steam.”
景星抚着书的脊页发呆，歌词一遍遍循环，像教堂顶上旋转的花纹。多像以前他们的生活啊，在梦境里穿梭，恢弘的城市和城堡的废墟，还有最初最初大家的梦想。
iPod切到了下一首歌，景星放开紧握的手，金眸渐渐黯淡下来，叹息融入微风。
多想回到以前啊，那时候楚天会笑、会跑、会摸着麋鹿的角叫它希恩。
所以呢？


【三】
当林语还没有离去的时候，景星曾经很讨厌楚天。
“你毁掉他人的梦境，这种东西你做出来不觉得可怕吗！”
“不觉得，”楚天忽然一笑，披风的兜帽滑落肩头。咖啡馆的背景音乐是沉静的大提琴曲，楚天把栗香玛奇朵推得离桌边远了一点，望向窗外欲下未下的雨。“难道你觉得你在一旁旁观别人遭受惨祸就不可怕？别再跟我提命运那些东西。”
有那么一瞬间景星觉得自己要暴起狠狠扇楚天一巴掌，但最后他平复呼吸推了推眼镜，用尽可能冷漠的眼神瞪了对方一眼，起身拎起长风衣离去。
楚天慢悠悠地吹起咖啡表面的浮沫，没有出声阻止，身影在他的瞳孔里渐渐消失。

可是景星好像又控制不住老是跑去找他们的想法和行动，因此苦恼很久。到最后他只能简单地下定论，大概是艾德太喜欢希恩，爱宠物的主人要跟着过去吧。
这解释太站不住脚了吧。
他和楚天结缘也是在梦境中，冰冻三尺的湖面上希恩低下头蹭蹭湖边结霜的绿草，接着气势汹汹的景星跟在艾德后面跑来，一抬眼看见坐在树上毫无形象的楚天，晃着腿歪着脑袋。
“你也是梦境师？”
最后当然没有打起来，而楚天破例友好地把最后一块玛格丽特圆饼分给了景星。
就是不记得后来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大吵一架，最后两人几乎变得形同陌路。
景星想想觉得心脏有些抽搐。


【四】

景星拖着行李箱从安检出口走出，手里攥着一封信伸手拦下出租车。
回国的原因大概就是夜宇发来的短息，楚天回来了，不仅如此，他还是以治愈梦境师的身份回来的。景星在破晓之前想了很久，最终在凌晨上了红眼航班的飞机飞回来。
学校已经发来通知，第二天景星就可以去那里作为实习老师上任。机场高速两旁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花草，车厢里回荡着广播里的交通信息。
一切看上去都没有什么变化，人们照样行色匆匆，而太阳照样东升西落。
那么楚天……他应该也是那样吧。

景星没想过会在校门口遇到梦冰。
其实世界看起来很大，但对于每个人来说也就是那么一个小小的圆圈，最后怎么也逃不出去。
接着他就看到了跟在梦冰身后的楚天。
楚天依旧穿着白T恤和黑外套，还有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脸色苍白黑眼圈异常的重，看上去没什么精气神。
“这是我的朋友，楚天。”梦冰笑成一朵花地跟景星说。楚天望着景星，瞳孔里深邃而空无一物，许久缓缓转身离开。
景星皱起长眉，喉咙中的叹息几乎要溢出。梦冰转过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景星哥哥》”
“你最好不要跟楚天太接近，”景星突兀地开口打断梦冰的话，语气急切。话一出口的瞬间景星觉得一种浓浓的异样的情感从心底喷薄而出，难以抑制地蔓延全身。
……嫉妒。

【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