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海者

航海者

勾消小说2025-03-12 21:24:50
我几乎总是第一个客人。进门的时候,老板很显然还处于午休后的困倦中,一般都是抬头看我一眼,然后继续趴在柜台上打瞌睡。我缓慢地移动到窗边坐下来,这几乎已经是我固定的位子,因为从这里望出去,可以将整个港口一
我几乎总是第一个客人。进门的时候,老板很显然还处于午休后的困倦中,一般都是抬头看我一眼,然后继续趴在柜台上打瞌睡。我缓慢地移动到窗边坐下来,这几乎已经是我固定的位子,因为从这里望出去,可以将整个港口一览无遗,无论是忽然拍上码头的碎浪还是划空而过的海鸟都逃不出我的视线。我静静地坐在这里,看着太阳慢慢地向海的那一边滑落,在它完全沉没到海天相接的那条线下之前,航船就会披着丝丝蠢动的金黄,从海的那一边出现,一条条靠近码头,静伏下来。如果哪些船忽然爆发出轰然的欢呼,那必然是船长作出了这一夜不再出航的决定。这些船的水手将蜂拥下船,迫不及待地奔向码头酒馆,奔向我。
比水手们先一步抵达酒馆的总是他们的歌声,“劝君更尽一杯,宾克斯的美酒,长风破浪会有时,哥淡定不惊忧。夕阳无限好,波涛如怒……”酒馆老板仿佛被歌声击中,猛跳起来,手忙脚乱地开始擦拭各种器皿、检查酒桶里的酒、大声斥责姗姗来迟的女招待。他像个陀螺一样在酒馆里转着,经过我的时候总会扭头问一句话,比如:“三十七岁零三个月,对吗?”看到我摇头,他会懊丧地一拍脑门,手离开脑门时人已经转回了柜台。——这是我们玩了很长时间的一个游戏:见面他便猜测我的年龄,必须精确到月,每次只有一次机会。如果猜对了,往后我的酒钱就要翻一番;如果不对,当晚他必须送我一扎酒。从三十四岁到三十七岁这个区间内的所有可能他都已经试过,现在他正在向三十八岁前进。说实话,这个游戏,他要想赢我,很难。所以我有时难以理解他为什么还和我玩得乐此不疲。
一般是伴随着落日的完全湮没,酒馆里汽灯一盏盏点亮,水手们就进场了,带进来的除了喧闹,还有各种各样的味道,比如海潮的味道,比如新大陆的味道,比如阿拉伯女人面纱的味道,等等。我还没有开始喝酒,但这些味道仿佛已经让我醉了一次。
水手们大声吆喝,酒被一桶桶地送到跟前,然后他们开始找异船的人,干一扎酒吹嘘一段自己的航海经历,在马尼拉看到无与伦比的新特产品啦,在新大陆发现特大藏宝洞啦,高丽少女姐妹花一共五个集体向自己求爱啦之类的。这些吹嘘一开始还保持在理智范围内,即使被人怀疑也基本可以自圆其说,但是越到后面就越不像话,比如有一个小伙子拧着脖子一再坚持他曾经一炮打沉了一头蓝鲸,“你们这些蠢材懂什么!”听到这样的话,我只能笑着摇头。很明显,他喝多了。后来喝多的人越来越多,标志是他们逐渐停止了吹嘘,也不再去理会他人的吹嘘,开始寻找别的活动。
“我来到这里,只是感受这些航海者带来的各种味道,和听听他们的见闻。”走进酒馆之后,我一直在意识里这样告诫自己。但是,手不自觉地把酒端起、放下、倒满、端起、放下……于是有好些次——其实差不多是每一次——我也喝多了。
我也开始寻找别的活动。

其实每一次我都不确定是否可行,但我必须(或者说不得不)一试。酒精已经开始控制我了。有这样感觉的不止我一个,在能看到的地方,在昏黄壁灯交叉映照的范围之内,人们早已蠢蠢欲动。比如一个大胡子的手正在慢慢地靠近女招待的屁股啦,比如一个刀疤脸在瞪过他一眼的人后方悄悄扬起酒瓶啦,比如一个金鱼眼在大酒桶边上慢条斯理地解着裤带啦,等等。和他们相比,我想做的事情算什么呢?何况我有一半身子隐在桌子下面的黑暗中,我是安全的。
因此每一次我都这样开始了。我在桌子上重重一拍,引起人们的注意,当全场处于瞬间的静默时,我用最大的声音说道:
“先生们,现在请听我说。你们每一个人都认为自己经过大风大浪,自诩为勇敢的海上儿郎,因此骄横无礼,轻慢他人。但你们如果知道我的经历,就会发现自己是多么幼稚,那些引为为豪的事迹是多么低级,从此羞于启齿。
“我十七岁就上了船,这是很多年前的事,跟随的第一个船长已经记不得全名。他死得太快,我上船一个月后,船队抵达了新大陆的一个孤岛,船长带领的探险队在密林里遭到袭击,他第一个被射死,成为土著人篝火晚会上的主食。队员四散奔逃,我是其中一个,却又在丛林深处迷了路。凭借火把与匕首,我在野兽和食人花的血盆大口下奇迹般地保住了一条性命,三天后找到了出口。所幸船队还停泊在原处,我是唯一回来的人。
“十八岁那年,船队从利马索尔港口出来后,为趋避一场暴风雨而误入了无向漂流带。整整三个礼拜,我们都在大雾中跟着随时变换角度的风打转。同时,部分船只发生鼠灾,那些恶心的土耳其大老鼠把我们的粮食啃坏了大半。更糟糕的是,一种不知名的瘟疫开始在船上蔓延,船医对此束手无策,最后也倒了下去。我在隔离室的床上所能做事情,只能是咬紧牙关忍受病痛,并把很少的食物分成尽可能多份,希望能把自己多留在这世上一会儿——先生们,你们知道,当所有的食物吃完之后,接下来一定就是吃人了,那些先撑不下去的人会成为同伴能再苟延残喘几日的养分。再没有比那更令人绝望的时候了。但是,奇妙的事情发生了,一天深夜,在一阵暴风雨中,船底侧面重重地撞到了什么上面。没人愿意出去看个究竟,都以为是触礁了,继续在舱内沉睡等死。第二天早上,还有些活力的人出了甲板,然后发出嚎叫——前一天夜里,船碰撞的是岛岸,婊子养的暴风雨把我们送回了塞浦路斯岛!
“几年后,我所在的船队解散,但我很快找到了新的东家,一支主要往来于里斯本和泉州的商贸船队。先生们,我早知自己受过恶魔的诅咒,但没想到上帝竟对我厌恶到了这个地步——我加入后的第一次出航,船队便在回程中遭遇了大海盗张阿普的伏击。两条船被炮弹击中,超过一百名水手沉入海底,然后是惨烈的白刃战,张阿普至少砍翻了二十个人。船长亮出白旗,我们被带到了爪哇岛上的基地。在那里,我看到堆积成山的金银财宝,也看到山下大坑里的森森白骨。伤员被全部杀死,余下的沦为奴仆,随时准备接受海盗们心血来潮的殴打甚至虐杀。我曾亲眼目睹张阿普快活地砍下一个人的十指,丢到毒蚁窝的边上。半年后的一天,厄运终于也降临到我的头上,张阿普宣布他突然有了一个新鲜的想法,要把一个人的脸划得鲜血淋漓后,再绑到烈日下晒干。我被选中了。我不甘心就此窝囊死去,用尽全身力气撞向张阿普,张阿普惊讶倒地。随后是刀锋入肉的声音,死者却不是我。海盗副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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