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清玲又失眠了，这一阵子，她经常是这样子。
早上，清玲一出门，就碰上了单位的张凯，张凯说，单位在年底的时候要去海南旅游，好像事情已经定了。清玲一听，真的很高兴，自己工作十几年了，还是第一次听到单位组织旅游的消息。但她觉得这件事靠谱，毕竟去年以来，随着煤炭形势的好转，单位的效益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不仅工资按时发放，久违的奖金也拿到了手。
张凯的消息无疑给清玲注入了动力，一进办公大楼，她就热情地和碰面的同事打招呼，这在平时，清玲是不会特别主动的。科长今天不在单位，所以大家就显得特别轻松，清玲做了近八年的内勤工作，她知道领导不在时的无比优越，打开已经快翻烂的池莉写的那本《来来往往》，清玲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很快进入角色。她脑子里已经全是旅游的事情，孩子三岁了，跟婆婆说说一定能够理解的，或者把孩子送到母亲那里几天，带婆婆去一趟也好，老太太一辈子没出过几次门，而且，老人长久以来就有一个愿望：去大海边走走。清玲不是一个特别健忘的人，而且提要求的这个人还有恩于自己，女儿一直是婆婆带，她才能安心在单位忙工作，眼看孩子要上幼儿园了，婆婆还一口一声地不放心，说怕去了上火怕感冒。清玲知道，女儿虽然极让婆婆费心，但小孩儿一旦去了幼儿园，婆婆一个人也怕极了寂寞。清玲觉得越是这样，越应该让老太太高兴一下，有条件的话，每年都带她出去一次，短途也好。这样想着，笑意便象爬山虎一样慢慢攀上了她的脸。这本来挺自然的一个举动，不料被对面的刘英子发觉了。
“清玲，有什么喜事？还是碰上什么心仪的人了？不要光自己偷乐，说出来，大家一块高兴高兴嘛！”
清玲其实不想说，而且以刘英子的个性，说不准，她早就道听途说了。可是，在大伙的起哄下，她还是把张凯的消息说了出来。确信大家都听清了之后，清玲最先听到了小罗的欢呼声。她想，孩子毕竟是孩子，有他可爱天真的一面。
小罗加入之前，科室里只有她和张波、刘英子三个人，因为他们这个宣教科其实没有特别具体的工作。可后来，单位效益好了，机关不停地塞人，什么市里某局长的小姨子，某经理的侄子……机关人员由从前的十几个人一下子添置成了一个拥有四十个人的大团体。小罗刚来，清玲也很不习惯了一段时间，但渐渐地她的想法转变了，本来嘛，关谁的事？只要不少自己的钱，别的都是小事，都能视而不见。外勤刘英子身体敦敦实实，说话总是嗓门很大，不知是否因为经常爱管闲事，爱说闲话的原因，不到五十岁，头发已经掉得稀稀拉拉了，她总仗着是单位的元老，说起话来从不顾及别人的面子。就在十八岁的小罗刚到他们科第二天，刘英子就给了人家一个“下马威”。
那天，小罗和刘英子脚前脚后进门，刘英子冷不丁地嘣了一句“哟，这新人都去下坑了，你没接到通知？”不仅是小罗，她和张波也打了愣，但随之他们都心照不宣地保持了沉默。谁都知道刘英子的性格，接下来肯定没好话，可小罗不知道。他的嘴很快地接了茬，结果，也说了更让刘英子逮住柄子的话，“那是大中专院校分配来的学生，我不算那个范围！”小罗虽还能勉强算“天真”的年龄，但身上却带着一股明显的少爷作风，说话也尽显优越感，极不讨人喜欢。但清玲和张波都不愿意点破，何况也没必要，小子要想吃亏，以后有的是机会。
逮住小罗的不会讲话，刘英子的难听话马上出口，“这烧烙饼的会活动，把孙子都能安排，我这为党为人民奋斗一辈子，连儿子正规分配都搞不好，真是自愧不如啊！”小罗毕竟年龄小，阅历太浅了，涨红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理所应当顺理成章地做了“活该撒气筒”的典范。清玲他们起初也替小罗叫屈，也说刘英子讲的太直白，可转念一想，谁不一样呢，毕竟是事实嘛！
说起小罗，还真有点来头。清玲回忆小罗第一天来科里，这是一个个子不低，体形极瘦，站直了还会耷拉着脑袋的小男孩，填表时还会露出两个因为抽烟熏黄的手指，其实小罗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个街上游手好闲的小痞子。但清玲他们却表现出了超常的不太真实的热情。那是因为之前，大家都从科长嘴里听说了小罗的点点滴滴。小罗有个在县里当官的姨夫，虽说是表姨夫，但小罗家对这个远方的小姨妈在上学期间有过很大的帮助。尤其是小罗他奶奶还有他奶奶烧的烙饼，不仅伴随着这个小姨妈考上了大学，而且直到现在，这个小姨妈隔三岔五总要到小罗家去吃。小罗奶奶虽然快八十了，但身体硬朗，而且又有点“显精”的特点，所以对下厨的事总是乐此不疲。这一烙饼可算是立了大功，小罗市技校未毕业，还在实习期间，小姨妈就在一顿烙饼后边打饱嗝边擦油手满应满许地答应了下来。一周后，小罗的工作轻轻松松就搞定了，而且还是市里的纳税大户，五强企业——龙飞煤业集团公司。
冲这一点，刘英子就有点很不服气，凭什么有关系没文化也行。说穿了，她还是在替自己说话，她想闹点大动静，好让领导们都注意点。毕竟自己的儿子是正经八百的矿院毕业的大学生呀，但跟领导说了很多回了，照顾一下子弟，却收效甚微。领导们都在哼哼呀呀打着哑谜，既不顶你的脸，也不给你办。就这样半年过去了，刘英子的儿子陈冬一直在家闲置。她终于感到自己不能等闲视之了，拿出最后的杀手锏，对老总说，那怕自己退休让孩子接班。也许是她的请求起了作用，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老总答应了下来，但他儿子得先到井下煅炼一年，也就是下坑。刘英子知道，说是一年，想上岗还得找关系。自己在岗还是这样，退了不是更不行吗？小罗报到第二天，她找过老总，而且还以小罗的事作了例子，结果老总没明确答复。
冲动是魔鬼，她正在气头上，而且还是为自己儿子的事，其实清玲和张波还是能理解，只是觉得她这样很没有修养，与小罗这样的小孩子冲突一点用也没有。
而刘英子从此却把小罗明显当成了攻击对象。小罗呢，刚开始还刘姨长刘姨短似乎不放在心上，但时间久了，好像也不怎么理刘英子了，因为她毕竟是个快要回家“享清福”的人了。

二
今年的雪花来得比往年都早一个月，正当它专心致志飘洒而来，无拘无束漫天飞舞的时候，海南旅游计划与冬天一道飘进机关大楼，传到了他们科室。大伙会心地朝清玲一笑，证明上周清玲的消息准确无误，这让清玲很有面子。然而，就在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