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了。
单位决定组织一次以家庭为单位的植树比赛。这创意其实很好，既搞了绿化，又活跃了气氛。各家也很乐意，具有纪念意义嘛，况且优胜者还能多少拿一点奖品呢。
组织者于是兴致勃勃地做准备。可是在统计参赛家庭时遇到了麻烦。
单位有一女的，两月前因车祸刚死了丈夫。女人本来很开朗很活泼，可这两月一直很伤心很沉郁，在单位很少与人说话，郁郁寡欢的。女人还有个不够上幼稚园的男孩，也只得送幼稚园。女人于是一天四趟来回地接送，人们总是看到她奔波的瘦弱的身影。可大家谁也不知该怎样安慰她，帮助她。
现在问题是，植树带不带她参加。带吧，好像有点不好，不带吧，好像也有点不好。组织者很为难，就去征求单位头头的意见。
头头摸了摸半天的脑壳，说，我亲自去问问她。
头头就去问了，小心翼翼地，说什么你看春天来了，带孩子出去，大家一块散散心吧，什么比赛不比赛的，也就是……
我们参加，女人说。其实只要女人说不，头头当然也不会勉强。
三?一二植树节很快就到了。大家于是就拎着水桶，扛着铁锹，男人女人孩子一大帮，兴高采烈地出发了。
单位申请的植树地方其实不大，只供每家植一棵所以叫家庭树。每棵树的位置早有人用石灰画了方框，各家就站在了方框前，跃跃欲试的。失了丈夫的女人也站在一个方框前，女人平静了许多，那男孩儿本也落落的，现在却在妈妈身边跳着，浑身是劲的样子。
都站好了，头头说话，植树意义什么的，又强调，树坑要挖二尺见方，填土要踏实，比赛嘛当然要重视质量。
一声哨响，比赛开始了。各家的男人都剥开外衣甩开膀子，开始挖坑；女人就赶忙去拎水，那女人也立即开始，只是不那么紧张，有条不紊的。那男孩儿就在旁边拍着手喊，妈妈加油，妈妈加油。
单位的头头来回的监督着。不久各家女人拎水回来了，开始给男人擦汗，各家孩子就拿水果给爸爸吃。
再不久，有家庭的树坑就挖好了，喊头头过去看，二尺见方的。
许多家庭的树坑都挖好了，开始填土，孩子扶着树，男人填土，女人用脚踩实。
那女人这时只挖了一尺多宽一尺多深，也不规则，可已把她累得满头见汗，头发也乱了；那男孩儿看见别家已挖好，也没劲了，蹲在一旁嘟着嘴。
头头走过去，看了看，小声说，行了，符合要求了，去拿树苗吧。
女人也看了看，事实也要不了那么大的坑，于是就去拿树苗。
就在女人拿树苗回来的一转身，女人蹲下了。
她的脚踢在了铁锹的刃上。
血，洇洇地顺着她捂着的手指流出来。
头头赶紧跑过去，大声问怎么了。男孩儿也跑过去喊妈妈，大家不知怎么了，也都纷纷跑过来。
伤口在脚踝旁边，可能不太深，只是血不住地顺着那女人的手往下湮，湮湿了袜子。女人把头埋在膝前，嘤嘤的呻吟。小男孩儿哭着把手捂着妈妈的手上。
大家纷纷蹲下来察看伤口，好几个女人就赶紧用手帕去包扎。那女人只是头发盖着脸，很痛苦的样子。
赶紧送医院吧，大家说。
女人坐在地上，抱着头，不住地抽泣，只是不起来，几个女人去架她，她却不让。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所措。
许久，女人才让自己平静下来，拿起树苗，站了起来。就一踮踮地找铁锹。大家以为可以走了，纷纷去架她，她又不让，只拉着孩子来到树坑前。
大家都呆呆地站着不知她干什么。
她把树苗放在坑里，让孩子扶着，自己就费力地往里车土。
几个男人明白过来，立即找锹来帮她。女人一直都低着头，头发遮着脸，这时却突然扬起脸来，大声说，别来帮我，她满面泪水，不要帮我，不要……
男人们也怔住了，都站在原地看着。
女人很费力地一锹一锹地铲着土。血已洇湿了包扎的手帕。小男孩儿不住地嗫嚅着，妈妈不疼，妈妈不疼……
周围，人们只呆呆地看着，大人，小孩没一个说话，四野静极了。
终于，女人填完最后一锹土。
她把铁锹一扔，抱过孩子，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她放声大哭。
孩子，你看着，这就是咱家的家庭树，这就是咱家的家庭树……
孩子跟着哭起来。
周围的女人们也抽泣起来。
男人们都叹息着，别过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