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皮。我们睡在了同一张床上。
3月1号，是小皮的生日。
我想给小皮买一个蛋糕，尽管从小到大我都没给自己买过蛋糕。我希望小皮能开心，这是我们一起共同度过的她的第一个生日。
当蛋糕店那明亮的橱窗飘移过很多白云后，反衬在镜框里的那张苍白的脸转身离开了。那张脸进了隔壁的外贸服饰店，因为那些玲珑有致而又甜蜜的蛋糕的价格令人望而却步。橱窗里的风景是美丽的，橱窗外的世界却不是我的。就给小皮买衣服好了，我想。
这一次，服饰店老板炯炯有神的目光让我不再空手而归。只是，我还得想想，要给小皮买什么。服饰店里没有小皮能穿的，只有我能穿的。于是，好端端的，我又多了条裙子。
当我的钥匙在门锁里转动时，我听见了小皮在喊我。很明显，我又把熟睡中的小皮吵醒了。每次门一打开，小皮就抓着我直闹腾，据说，这叫惩罚。凡事都是必须付出代价的，哪怕你只打开一扇门。其实，我的心里很幸福，要知道，当你回家时候，有人在等着你，有束暖暖的灯光会在你打开门的一刹那将你笼罩，那是一种怎样饱满怎样幸福的感觉。
我说，小皮，生日快乐。
小皮睡眼惺忪地望着我，不吭声。
我说，小皮，我要给你买蛋糕，可是好贵……
小皮还是不吭声。
我说，小皮，我给你买衣服，可是他们没有你能穿的……
小皮仍旧不吭声，径自跑开了，对着镜子来回摇晃。
有时候，我真的很厌倦小皮的沉默。她的沉默总是会让我产生错觉，好象我的生活里从来都没有过小皮的存在一样。所以只要小皮一离开我的视线，我便会开始肯定自己的这种怀疑。算了，小皮估计压根就是一个聋子！我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于是我也不再搭理她，兀自把袋子里的小鱼倒出来，装进了玻璃水杯。鱼儿瞬间膨胀了好几倍，像飘来飘去的彩色气球。我转身，脱下衣服。这时候，穿衣镜里出现了小皮的身影。显然，两条鱼儿勾起了小皮的兴趣。小皮歪着头，不断敲击着玻璃，鱼儿于是随着水波起伏不定，像沉溺的醉汉般，晃晃悠悠。我很喜欢小皮歪着头脑的样子，很有灵性，煞是可爱。被风掀起的窗帘透过的丝丝阳光洒在了小皮身上，我忽然觉得小皮很像另外一个人，感觉很暖……或许确切地说，应该是，像妈妈的感觉。因为据说，妈妈，是一个很温暖的字眼，一种很温暖的动物。
只是，于我来说，“妈妈”，是一个陌生的词语。因为，我未曾见过这个女人。阿姆说，她在我三个月大的时候，把自己高高吊起在横梁，因为据说安眠药对她失去了效力。她想离开，所以她没有选择。没有选择未必是坏事，是这样的吧？
小皮在这个时候朝我扑了过来，打断了我的念想。庆幸，她喜欢这份礼物。
我紧紧拥抱着小皮，“生日快乐，我的小皮。”这时我的眼光落在了桌面摊开的书页上，是忒奥克里托斯，“我会给你一支娇嫩的罂粟，花瓣鲜红鲜红。”
一直到晚上，小皮都趴着躺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鱼儿在水里悠闲地晃悠，一步也不离开，目光和身体。我跟她说话，她也一句都当没听见。我不知道她到底是在看什么，或者说，她从鱼儿那里看到了什么。小皮似乎总有着堂吉诃德式的意念，总是朝着一个莫名其妙的方向兀自前进，旁人皆迷。旅居法国的一行法师说，假如你在一张白纸上看到了白云，那么，你就是一个诗人。哎呀，难道，我的小皮变成诗人啦？
清晨的露珠还没来得及在阳光下消逝殆尽，小皮便着急着要出去。蜷缩了一夜的小皮习惯性地伸了伸懒腰，然后把自己像一匹布料一样地抖平，之后才起身下地。我知道她是要去哪儿，尽管她不说。趴在窗台上的眼神于是随着小皮在拐角的身影的消失而黯淡。
小皮喜欢肉的味道，所以我只给她吃有肉的东西；
小皮喜欢毛线，总是嗖嗖地带着它们蹦跳个不停，很快乐；
小皮喜欢我的所有裙子，每当我穿起，她就总是不怀好意地掀起那飘飘的裙角；
那么，小皮，她喜欢我吗？
直到下午，小皮才拖着稍显疲态的神情回来。我故意闭着眼睛，她以为我睡着了。其实，我哪里睡得着。笨小皮！坏小皮！
小皮在我身边绕了一圈，看我没动静就枕在我手臂上，昏昏欲睡。我却一个翻身把小皮扛起来就往洗澡间推。小皮一个踉跄，掉在了床底下。
“你脏。”我盯着她半天，挤出干巴巴的两个字。然后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扑了过去，把小皮抓进了浴室，按在了水里。咕噜咕噜的水泡像春天里的花儿一样迅速绽放。
明显的，这场战斗，我赢了。小皮甩着湿答答的毛发站在门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蓝色的瞳孔仿佛深不可测的旋涡。
可是，我没有选择。
“小皮，我帮你吹干它吧……”不由分说地我就把小皮抱了起来。呼呼的吹风机吹走了小皮对我的愤恨。她总是对我的神经质和霸道加以宽容。当然，她没有选择。不过，没有选择也未必是坏事。
小皮把头深深地埋在我的胸前，瑟瑟发抖，她总会害怕吹风机的巨响给她带来的莫名恐惧。我们面对着站着。天花昏黄的灯光在前方洁白的墙上重新赋予了我们黑色的生命。我们就这么站着站着，把彼此站成不同的世界，越站越远，越站越清晰。
我们都沉默，我们在一起。
埋着的头，修剪成一半的小皮的剪影，刀锋般尖削的我的脸的轮廓，这时月亮偷偷从窗棂边上挤了进来，于是一个拥挤的有色的世界在我们之间诞生了。
我看见自己不停晃动着吹风机的手，忽地吹风机就变成了一把枪，镶嵌着玫瑰花朵纹理，诡异妖艳。
“小皮，请你不要离开，好吗？”
小皮还是不吭声。
我的愤怒于是开始无法自控。
“你们总是这样就离我而去，是吗？”
“啪！”
拥挤有色的世界开始渐渐消逝……
两条小鱼在玻璃后面吐着变形的泡泡……
一切又安静如初。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出了门，我得去给小皮买猫粮。
不要肉味的，要小鱼味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