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被抽去了空气的马德堡半球，两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仿佛再也不会分开。
夜大概很深了，昏暗的小酒店里已经空空荡荡，只有靠墙的一张桌子旁仍坐着一高一矮两个男人，紧紧依偎着。老板娘立在柜台后面用手努力托着下巴，却仍不住地想打瞌睡，心里不停地诅咒着。
“老板娘，再来一瓶酒。”那个穿一件皱巴巴黑色西装的大个子男人喊道。
“大头，别喝了吧，已经喝得不少了。咱们还是走吧。”留着小胡子的矮个子男人显得有点迟疑。
“不行，老板娘，再来一瓶酒。咱们已经有八年，八年没见了，没想到能在这遇到，不容易，真不容易呀。”高个子说着竟有一点哽咽，矮个子握着的手上又加了几分劲，显得很激动。
老板娘拎着一瓶酒打着哈欠走了过来。
“老板娘，你别嫌我们时间长，”高个子声音里略带歉意，“这是我最好的朋友，从前我们无话不谈的，可是八年，已经八年我们没有联系了。我们现在的生活过得都不太如意，可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这辈子都是。我们只是想在这多聊一会。也许明天，又一个八年，也许我们以后都再也不能像今天这样喝酒聊天了。”
显然他有一点醉了。
老板娘本来有点生气的脸变得和缓下来，她对高个子说，“没关系，你们慢慢聊吧，我们做这一行习惯了。”
她看了矮个子一眼，矮个子叹了一口气，从老板娘手里接过酒瓶，给高个子的杯子里倒满了酒，又把自己的杯子满上。他举杯子的手有一点抖，声音也在抖，“来，大头，咱们干了这杯。”
老板娘又退到了柜台后面，现在她一点儿都不困，只是有点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个男人。
矮个子把酒杯放下，又给两个杯子斟满了酒。他低着头盯着自己面前那杯酒，眼角微微酡红，他的声音很轻，可是老板娘还是听清了，
“大头，从前你帮了我那么多，现在我却什么也帮不上你，我心里觉得有惭愧。”
“说那些做什么，你现在境况不是也不好吗，还在四处奔波，没有安定下来。记得从前你对我讲过的那个故事吗，叫‘不能量也不能数’，结尾那几句说得真好。”
矮个子接着说“‘珍珠虽贵，但可以一颗一颗数；黄金虽贵，但可以用秤来量，可友谊是不能量也不能数的。’”
大个子使劲拍了一下矮个子的肩膀，脸上突然有了光彩，大声说“对，不能量也不能数。你放心，这点困难难不倒我的，哪里跌倒，我就从哪里爬起来。”
矮个子也信心实足地说，“我知道你一定行的，从前，你总是我们这些人里做得最好的。”
两个人开心地大笑起来。
很快，一瓶酒又已经喝完了。两个男人站了起来，都有一点摇晃，都想着要扶一下对方。
大个子对老板娘说，“打扰了，板娘，多少钱？”
“一共是九十六块，给九十吧。”
矮个子压住大个子掏钱的手说，“大头，这次别争了，让我来。”
大个子点点头说，“好，这次就让你来。有时间你回家来，也许那时我的境况就会好起来。”
矮个子掏出来一百块钱，对老板娘说，“老板娘，不用找了，给我们来一盒好烟吧。要真的。”
老板娘从柜台下面掏出一盒烟，递给了矮个子，矮个子把烟塞到了大个子的口袋里，“是这里最好的烟，要卖到二十多块钱一盒呢，你尝尝。”
大个子又笑了，“是呀，还记得当初咱们一块儿抽仅有的一根‘红塔山’，你一口，我一口，时间过得可真快呀，转眼咱们都快老了。”
大个子和矮个子对老板娘说了声再见，便相搀着蹒跚地走了出去。显然，两个人都醉了。
老板娘盯着他们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一点困惑，远远地还能听到他们大声谈论着什么。老板娘想收拾一下残席，可是突然觉得好累，累得什么都不想做。她放下小酒店的卷帘门，关上灯，自己转入里屋，合衣躺在床上。
过了好一会儿，外面传来钥匙开卷帘门的声音，哗啦一声，卷帘门拉了上去，矮个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老板娘在里面问，“他走了吗？”矮个子好像并不想回答，只是轻轻地“恩”了一声，声音那么轻，黑暗中，她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