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所有的诗里，我最喜欢那首《长恨歌》，上中学的时候，常常独自走在黄昏夕阳里的校园小道上，轻声背诵着，“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作连理枝……”的诗句。每一次深情的背诵，都会有那麽一丝哀伤，一缕凄愁留在我心中荡气回肠轮回返转。原以为，是那诗中的一声哀叹或是盈盈舞步中走失的一个音符，延续成了今生的我。原来，千百年前，我就是那碧玉所化，名叫玉环的女子。
——题记

一
水袖如朝晨的云朵一样卷起、翻滚、铺展开去，一个白衣女子，端坐在万花丛林中间，圆润的手指在弦上掠过，蜻蜓点水般的嬉戏，嗓音曼妙舞步盈盈。
那个女子，便是我。我是寿王府上的王妃，寿王将我像古玩一样地珍藏着，他待沃很好，这，也足够了。我很满足，比起以前寄居在叔父家的生活，这里不知要好多少。尽管我知道，这是寿王和皇上之间的一场战争，而我，只是其中的一枚棋子。
那天傍晚，我换上如水的装容，水一样流动的娇媚。寿王笑的异常灿烂，他……派人送来上好的胭脂、香粉、金钗，我看到铜镜中的自己，那时千般的美丽，万般的风情。那一刻，我有种错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大概就是这种情感。
我为有这样的情感，羞红了脸。
见到明皇时，我的双颊依然晕红，如雨后桃花初绽，娇艳无比，我袅娜地站在寿王身后，云鬟雾鬓，体态盈盈。他一下子痴了，手中的银筷怔在那里，兀自闪闪发亮。他的目光火热的跟随着我，片刻不离。寿王得意的笑了：“父皇，这便是我的王妃玉环。”“恩。”只见他的目光顿时暗了下去，“原来皇儿府中有佳人如玉。”寿王的目光划过我的脸。“不如酒，”明皇点头，“是如酒，不饮自醉”。
同来的还有一个男子，我定定地看他，儒雅的长衫，深邃的眸子，我肃然一惊，为这深不见底的眼波。

二
入夜。月如钩。夜阑人静，再怎样的繁华，也有这样的凄清。桌上更好的胭脂水粉金银首饰珍珠琳琅满目。心里忐忑，明日，我便要与明皇坐在一起，接受万人的膜拜。
那夜，我一直在唱一支曲子，“金屋阿娇颜如玉，愿筑金屋同偕老……”反复的唱，成为一种习惯，在睡梦中也忍不住轻吟出声。为我，也为那只有一面之缘的悸动。“去吧，玉环”，寿王对我说，“父皇不是你的对手”。第二天清晨，我换上红色的衣衫，火一样燃烧的红。纤纤作细步精步世无双，大概也就是这个样子。
座下，万众顶礼膜拜，高呼千岁，我不言语，只用母仪天下的微笑来回应他们。
抬头，又是一袭白衫，是他，迎上他幽深的瞳，竟然心中酸软。这个男子就是名满天下的才子白居易。也就是这邃的眼望断了我整整一生。

三
明皇封我为贵妃，派人去千里之外的地方为我寻上好的荔枝，只为搏我一笑，我依然抚琴低唱，迈着细碎的舞步，明皇看上的是我的容貌，色衰必然爱弛，爱弛必然恩绝。“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便是明皇对我的形容。梦笑开娇魇，眠鬟压落花，簟文生玉腕，香汗浸红纱。我依然舞步盈盈，不是为了刻意取悦谁，而是寿王，我不甘愿做他手中的棋子，他这步真不该，一招即错，全盘皆输。
不知过了多久，又是落叶迷径秋虫哀鸣的深秋季节，冷雨敲窗，孤灯寒衾最易惹人遐思。忆起往事，不禁思绪如麻。
出去走走吧！又换上那件嫣红的衣衫，略施粉黛，优雅的在丫环的扶持下在后花园踱步，不禁感慨万千，时光真是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皇上的后花园里，不仅有姹紫嫣红的花花草草，还有如穿花蝴蝶一样多的姹紫嫣红的嫔妃。我开始战战兢兢，虽然现在明皇对我宠爱有加，百依百顺，可是以后呢？
远处，又是一袭白衣，他只穿白，我是知道的。多少个夜晚，躺在明皇身边，我都会想起他永不放松的眉，拧成深层的结。如能在他身边，丫鬟也好，书童也罢，为他铺纸研磨，替他挑灯披衣，寒冬酷暑，不离不弃。
可是，我却只能这样无声无息，从远处眺望，永远的白衫，飘忽遥远，可望难及。
我从此只唱他写的歌，只舞他谱的曲，只穿初次见他的那件嫣红衣衫。明皇笑脸盈盈，从此就再也没有上过早朝，朝中的大臣怨气连天，而我，顾不上这些。

四
看着他抚琴，不，应该说是流泻，出来的是无限的苍凉与悲壮。我寸步上前，盈盈寸步，婀婀娜娜，他不语，只是定定地看着我，良久，低声道：“回头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我笑，“即使有倾国倾城的容貌，又怎抵得住时光的流逝。”他亦笑，“那又为何一袭衣衫竟是这般嫣红？”“嫣红不好吗？”我问。他低吟道，“若没有嫣红又怎来这触目惊心的娇媚？只是这样的颜色让人想起啼血的杜鹃，我没来由的心疼。”
今生今世，有他这句话，我足够了。
我虽不懂他那些忧国忧民的惆怅，只看见他眉宇间深锁的抑郁，我无法逃脱这忧伤的眼。从我第一眼看见他，注定如此。
逃不脱又怎样，我仍是贵妃，纵使有千万般的浓情密意，仍不敢说出一句安慰的话。他总有数不完的忧伤，想不尽的忧郁。但不想离开他，因为那将无法看到这深沉的眸。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五
我开始刻意取悦明皇，喜他之所喜，恶他之所恶。夜晚，风情万种，我使出浑身解数，让他觉得高兴，为的，只是想让我心爱的人施展他的报国大志。因为这个社会很不太平，平民百姓，有的几天粒米未进，而豪门贵府，夜夜笙歌。这个世上有太多的不公，红墙院内，又怎会了解百姓的疾苦？
寿王见了我也是彬彬有礼，跪呼千岁。我想，他一定在心里恶狠狠的咒骂我。可我不挑破，我依然用母仪天下的微笑回应他。
我渐渐明白，原来爱情不是一定要那样轰轰烈烈，就像我和居易，我希望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这样他就会觉得快乐。他快乐，我就快乐。
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
然而，不久就有人告发。我想这是迟早的事，只不过毁了他那一世的清明，只要他不在乎，我又有何妨。皇上贬他去江州做司马，算是给足了我面子，我自然知道体统只是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可怜他报国无门。我真的很伤心，但是他说，两情若是长久，又岂在朝朝暮暮。是啊，我们虽身无彩凤双飞翼，却心有灵犀一点通，难道这还不够吗？

六
好明亮的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