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日记
三年里,这是爹第二次住院了,前年是车祸伤了肋骨,今年是心脑血管颈椎病。之前一直觉得爹是很健壮的,渴了就咕咚咕咚的大瓢喝水,饿了就呼噜呼噜的大碗吃饭,困了就酣酣畅畅的倒头大睡,不挑食,不择床。而现在,他
三年里,这是爹第二次住院了,前年是车祸伤了肋骨,今年是心脑血管颈椎病。之前一直觉得爹是很健壮的,渴了就咕咚咕咚的大瓢喝水,饿了就呼噜呼噜的大碗吃饭,困了就酣酣畅畅的倒头大睡,不挑食,不择床。而现在,他躺在病床上,混乱的鼾声里间或夹杂着噗噗的吹气声,我看着看着就低下头去,心底泛起一丝凄凉。入院那天做各项检查,跑了几趟,爹就显出疲倦来,一脸痛苦,我牵了他的手,慢慢引他到舒适安静的地方去。爹乖乖的任我牵着,我却突然感觉到慌乱,这是二十年前的情形啊,只不过那时候是爹牵着我的手在医院里走,短短二十年,唉。爹住的内一科全是心脑血管病人,从每一个开着的房门看去,老年人居多,有热闹的儿女成群团团围住问长问短,有孤凄的只有老伴在身边吃力无助的擦洗扶持。走廊里三三两两站满了人,有商量怎样多方检查想法救治的,有讨论出钱出力轮流值班的,也有兄弟姊妹一个个紧绷了脸皮一言不发的。
爹的病友是一个81岁的老太太,肥胖,偏瘫。老太太六个儿女,最先值班的是大儿子和小闺女。大儿子现任着村干部,在病房里大谈中央领导的任职规则,说谁谁是某某的儿子,谁谁是某某的女婿,如数家珍。他说现在的农村工作很难做,说农民你就不能给他个好脸儿,现在种地不要钱了还给钱,但要是有个什么事要他们掏俩枣儿出来,那是死难缠活难缠,简直就是那啥!我说,是刁民,他大拂其掌,说,哎,对,你算说对了!他最不习惯的是医院的伙食,他每次买了饭回来,站在一边看媳妇喂老太太吃,然后独自上街,寻酒找饭。
大媳妇不到五十岁,言谈爽快,手脚麻利。她不停嘟囔,说,你看看,俺在家好好的,老大说为了叫我轻松轻松把老太太接走住几天,三天没过,就弄成了这样,这不是找事吗!男人就斥责道,别瞎咧咧,人家也一盘好意!媳妇就瞪了眼睛反驳,咋了,我说错了吗,你大姐就是神经病,她根本不会伺候,我看见她就烦,我宁愿累死也不叫她来!
小闺女从外面进来,那俩人就闭了嘴,出去了。小闺女四十多岁,某重点高中高三英语教师。她问候了老太太几句,就抿嘴笑,悄声说,是不是我大嫂又嘟囔了,我们就笑,她说肯定又说大姐吧,说大姐把娘伺候病了,我们还是笑,她就说,是我叫大姐接的,想着老人一直栓她身上怕她烦,谁知那么巧,就病了,不过大嫂也算不赖了,心直口快的一个人。
大儿子吃了饭回来心情很好,一家人就趴在老太太的床头逗她说话。大儿子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我是谁?老太太说你是俺哥,说完就呵呵的笑,大家跟着笑,媳妇趴过去问,我咧,我是谁?要是不认识我我就不伺候你!老太太看了半天,说,你是俺姐,接着又是开心的傻笑,惹的大家又都跟着笑,再问,她就想哭,说咋办呀,我的东西丢了,给我弄弄吧,我要尿尿呀,云云。
他们那边笑,我就想起了我奶奶,怎么人痴呆了都这样呢。前年的这个时候,我奶奶也正生病住院,她不吃不睡,两条手臂乱抓乱舞摁都摁不住,一直瞪着眼睛说胡话,说墙上的电线是一队一队的人马都来了,要来抓她。大夏天里怕她身子板坏了,我就蹲在她身后支起她坐一会儿,她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我能闻到她身上虚弱而衰老的气息。去年的这个时候,奶奶正傻的厉害,整天五婶子二大娘的乱叫,爹被她累的晕头转向,手腕的骨头暴起老高。
医院内部的“营养餐厅”很繁忙,早晚稀饭馒头,几样素菜,中午是各种面条,随吃随做。在这里就餐的基本上是病人家属,他们大都来自农村,平日里粗茶淡惯了,在此花上三五块钱,两个馒头,一碟素拼,一碗小米稀饭,不用操劳,饱饱的吃了,就觉得很满意。吃饭天生就是一件让人满意的事情,不论我们遇到多么难心的事情,肚子饿的时候端起饭碗,脸上自然露出和悦来。参加葬礼,悲伤肃穆的不愿吃饭,管事的人就说了,不兴不吃的,送人不能空着肚子,于是就低眉耷眼的盛饭吃,第一口饭下肚,不自觉的,就有和悦在肃穆的面皮下悄悄荡漾。从病房到这简易的饭厅,家属们压抑的神情终于可以在一口一口的咀嚼吞咽中得以放松,所以,在病痛弥漫的医院里,这里是个温馨的所在。
带爹到餐厅里吃饭。寻个宽敞凉快的地方让他坐下,爹静静的坐着,看我报了饭在厅里来来回回的走,等着拿饭,我回头看他,他就对我笑,这时候,我就能感觉到无比的幸福。等我端回两碗饭来坐下,两个人对头吃着热气腾腾的面,就满怀喜悦了。一个年轻的盲人捣着竹竿拿了饭碗一步步进来,那扫地抹桌的大嫂立即放下手里的活,喊声“小赵来了”就接过他手里的钱大声问吃什么,然后他就笑咪咪的站着等。不大一会儿,窗口涌动的人头上就伸出一塑料袋饭来,喊,小赵的饭,谁帮接一下?我起身接过,拿起他空出的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把塑料袋在他手指上挂好,再轻轻握一下,说,提好,他就慢慢捣了竹竿,出去了。他的手指短粗生硬,我猜不透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病人还病人家属呢,为什么他要亲自来买饭呢,还好,他看起来心情不错。
老太太一夜折腾,大家都没有睡好,媳妇忍不住嘟囔,说在大姐家病倒的,一定得叫她来伺候,说赶紧打电话叫老二老三都回来,光拿钱就够了吗,也得叫他们尝尝伺候老人的滋味,男人就呵斥她闭嘴,但当老太太刚被抬上床又要下去尿尿时,他终于也忍不住叫嚷起来,赌气说,天一明我就回家!
终于天明了,脑袋昏沉沉的难受,就想出去透口清晨的空气。出了医院往北走不远就是县城的北城门,这城门两边连接的据说就是当年李谡雪夜入蔡州时翻过的城墙,只可惜那城墙早已片砾不留。当亢奋的人们正要把那城门扒了回家盖猪圈时,古老的天中大地上,不知怎么突然有人惊醒并惊呼祖宗在此!于是这城门就被孤零零的保留了下来,两边城墙的遗址上,拔地而起的商品楼群,豪华气派,越发衬的这城门素朴而寒碜。
走进城门洞,只觉得风凉飕飕扑面,似乎从遥远的历史深处刮来。城门外是一个小广场,清晨时分还算清净,慢慢悠悠走动着一些晨炼的老人。一对长相酷似的父子让这清晨充满了温情,父亲坐在轮椅上,儿子慢慢的推着走,需要上台阶的时候,儿子就把轮椅转过来,一踩脚踏,椅子就上去了,动作娴熟,上面的老人不受到一点颠簸。儿子四十岁左右,瘦高,端庄,很有魅力。在我看来,一个能在大清晨推着瘫痪的父亲出门散步的男人,他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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